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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第九交响曲》，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完成的最后一部完整作品。马勒在创作这部交响乐时已患上心脏疾病，他的大女儿在两年前去世，病痛与哀愁缠绕着这个奥地利作曲家。在这部作品的开头，略显突兀和阴沉的音符突然袭来，就像不期而至的死亡。《第九交响曲》完成后不久，马勒因病离世，他没能看到这部作品的首演。《第九交响曲》被认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交响乐作品之一。音乐家与乐评人反复在这部作品中捕捉马勒对自己心律失常、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描绘。选择在2023年1月的洛杉矶演奏这部作品，马勒《第九交响曲》对指挥家迈克尔·蒂尔逊·托马斯（Michael Tilson Thomas）来说有特别意义。今年78岁的托马斯是如今活跃在古典音乐界最著名的指挥家之一。昵称“MTT”的他曾指导柏林爱乐乐团、洛杉矶交响乐团等世界顶尖交响乐团。马勒交响乐，正是托马斯的指挥代表作。2021年，托马斯患上极具侵略性的胶质母细胞瘤。肿瘤打断了他在洛杉矶交响乐团25年的音乐总监任期。经历一年半的治疗与修养后，托马斯在2023年初重新站上舞台，拿起指挥棒。
“那个著名的MTT依然与我们同在。他还是充满活力。《第九交响曲》是马勒的告别杰作。马勒在这套作品里讨论生命与离开。显然，MTT拒绝沉浸在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中。”托马斯指导的马勒《第九交响曲》让《纽约时报》的古典乐评论家扎克里·伍夫感叹，这是一场“让人想到能量、激情、生命”的演奏。
生与死的音符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以著名的《欢乐颂》结尾。德国诗人席勒的诗歌被用为这一乐章的歌词：“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在五十年的指挥家生涯中，托马斯曾多次指挥这部作品。2022年8月，接受移除肿瘤治疗的托马斯对外界公开了自己罹患癌症的消息。他之后到波士顿参加夏季音乐节。因为身体无法负担长时间的表演，托马斯只指挥了一场演出。《欢乐颂》，在这时的他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从未在这部作品中感受到这么多活力。”这场演出有7000人观看，贝多芬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后，全场起立鼓掌六分钟。观众们散场后排着队和托马斯握手、合影，其中许多人流下眼泪，因为“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在来年再看到托马斯”。
一种在五线谱之间生出的惺惺相惜。一名年迈的摄影师带着儿子和孙子来看演出，她对托马斯说“谢谢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这么多音乐和快乐”。与托马斯合作的乐手们说，他还像过去那样幽默敏捷，“当他要求音乐家表演得更有力量时，还会从凳子上跳起来，当他们完成了一段复杂的旋律，他会对他们竖起大拇指”。波士顿的古典乐观众见证了托马斯职业生涯的开始。1944年，托马斯出生于洛杉矶的音乐世家。他的祖父母是纽约意第绪剧院（Yiddish Theater）创始人，父亲是戏剧与影视制片人，母亲是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管理层。托马斯是钢琴神童，在南加州大学学习指挥和作曲。19岁，他就被任命为青年音乐家基金会首演乐团的音乐总监。11岁到现场看斯特拉文斯基（Stravinsky）表演，19岁就在他的指导下演奏。“洛杉矶的音乐家们习惯有名人在现场出没，但是每当斯特拉文斯基到现场，整个乐团都会站起来迎接他。”托马斯对英国《卫报》回忆。
1969年，托马斯赢得古典乐库恰文斯基奖（Koussevitzky Prize），获奖后被任命为波士顿加量乐团的助理指挥，之后升为首席客座指挥。他之后陆续在水牛城爱乐乐团、洛杉矶爱乐乐团担任音乐总监。1995年，他开始担任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与伦敦交响乐团的特邀指挥。托马斯曾与全球各地的乐团合作灌录120多张唱片，获得12座格莱美奖。他最知名的作品就是马勒的交响乐，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录制了马勒的所有作品。2012年，托马斯对《卫报》说“没有马勒《第九》就没有现在的我”：“马勒《第九》这样的作品始终与我同在。马勒是我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从13岁起，我就感受到这部作品的陪伴。当时我非常惊讶地发现，它描述了我未解决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又提出了一些我当时不敢思考的问题。它是我的生活。”
成名后，托马斯还是第一批接触社交媒体与年轻观众的古典音乐家之一。他为年轻音乐家创立了新世界交响乐团，还参与了YouTube交响乐团的成员选拔。“互联网是一个了不起的媒介。”托马斯曾对记者说，他从不认为社交媒体摧毁了古典乐。“我们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了解它可以如何应用到音乐上。”
“音乐最重要的部分发生在它结束的时候。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它给观众留下了什么，它带走了什么，旋律、节奏、对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种文化的了解，这些积累在人类灵魂中的东西，才是古典乐最大的奖赏。”
2021年，托马斯患病的新闻在古典音乐界传开。他在2022年接受切除肿瘤手术后才在公开信中确认这个消息，宣布退出新世界交响乐团的日常运营。“满足音乐的要求、与杰出音乐家们进行最高水平的合作需要很多力量。现在是我考虑今后可以承担何种责任的时候了。”
“癌症目前得到了控制，但未来是不确定的。胶质母细胞瘤是一个隐蔽的敌人。不幸的是，它的复发是常规，而非例外。”托马斯在公开信中写道。“我还打算在这世界上多留一些时候。我将继续创作，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生命是宝贵的。”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2022年术后重回舞台的托马斯对记者们说，癌症改变了他的生活，但没有改变他的事业。“我接受现实，原谅自己。我决定在这些时间里完成我能做的事情。”接受癌症治疗时，托马斯在佛教中寻求安慰，他和亲友一起到大溪地岛旅游，开始整理自己六十多年来的艺术笔记，还为自己的追悼会列出表演曲目单——托马斯没有向记者透露这份节目单中会有什么曲目，也许是为了保留一些幽默的神秘感。他邀请著名大提琴家马友友到家里来与自己合奏德彪西（Claude Debussy）。马友友对《纽约时报》说，他在托马斯的钢琴演奏中听到了他对生命与死亡的讨论：“我们在文化中不断探寻生与死之间的空间。当你面临如此严重的癌症诊断，自然会重新思考生命的含义。”
△2023年，癌症康复的托马斯将在全美与欧洲巡演。 托马斯在音乐会现场。
“癌后痊愈的托马斯与过去一样诙谐幽默，他的记忆力依然惊人。他还记得几十年前洛杉矶某家熟食店的味道不怎么样，隔壁家的火鸡更好吃。”《洛杉矶时报》写道。“2022年，托马斯展现了自己不屈不挠的韧性。他在布拉格、慕尼黑、伦敦、纽约等地表演。大流行和癌症促使他反思了自己的艺术事业。马勒在《第九交响曲》中告诉人们他对生命的看法。托马斯为这最后一部马勒提出了自己的解释。对着舞台之下的广阔世界，他告诉我们他到底是谁。”在个人官方网站上，托马斯公布了2023年的巡演计划。他将与电影作曲家丹尼·埃尔夫曼（Danny Elfman）合作录制新的大提琴协奏曲，在今年夏天到纽约、旧金山、迈阿密和欧洲举办音乐会。
“(托马斯指导的马勒《第九》）是一代伟大音乐人奏下令人感动的最后一章。”古典乐评论家扎克里·伍夫写道。“这是我作为古典乐观众所见证的最凄美的景象之一。死亡不可避免。年迈的古典乐大师们在生命最后一刻，依然选择站在舞台上。”伍夫列举一批年迈的音乐家如何在舞台上坚持到最后一刻。2023年1月，80岁的阿根廷指挥家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因健康问题宣布离开柏林国家歌剧院，第二天还是坚持在现场直播音乐会中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舒曼与勃拉姆斯。81岁的意大利指挥家里卡多·穆蒂（Riccardo Muti）今年将卸任芝加哥交响乐团总监职务，未来依然有演出安排。2022年，95岁的瑞典指挥家赫尔伯特·布隆斯泰特（Herbert Blomstedt）跌倒后取消世界巡演。两周后，康复的布隆斯泰特选择继续演出。
“外界一直关注古典音乐界的神童，但交响乐是一门真正由年长表演者掌控的艺术。观众有时能在衰老的表演者身上见到人类的极限。”伍夫引述洛杉矶爱乐乐团广播主持人的观察结论，病后重归的托马斯指导的马勒《第九》是他“在大流行之后看到的最热烈的一场表演”。“当马勒《第九》结束时，并没有出现观众渴望鼓掌，指挥家不愿意放手的无聊游戏。托马斯让音符流走，让沉默到来，然后任由观众的掌声爆发。”
内容来源于《周末画报》
撰文—柴林
编辑—Y
图片—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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