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福斯特：我对失败有着真实的强烈的恐惧

清醒，乐天，豁达，非常有礼貌——这是朱迪·福斯特（Jodie Foster）接受采访时给人的感觉。这是值得人细细品味的经历，因为58岁的她已很少接受采访，毕竟她接下的演出工作太少了。在改编自真人真事的《毛里塔尼亚人》中，她选了一个赢家，字面意义上的——她凭借精湛演技，扮演了关塔那摩监狱非法拘禁案的人权律师南希·霍兰德，由此获得金球奖。她将自己的卓越智慧和敏感赋予了这个角色，看来，奥斯卡提名也在等着她。但在访问结束后，人们或会心生疑问：她是否因个人的恐惧而出类拔萃？

Nadav Kander / Trunk Archive

你扮演角色的方式，与你拿到剧本时的第一印象有很多不同吗？

的确如此。当你初次读到离开始制作还远的剧本时，会有很多尝试，去往不同的方向。每位加入的电影人都会与导演合作，不断努力将电影塑造成朝着正确方向发展的河流。有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被舍弃了。南希有很多背景故事，我认为其实是无关紧要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关注的是穆罕默德的故事。这是他的故事。我们所讲的任何东西都必须融入他的故事，他才是中心角色。我们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那是在我见到南希本人之前。她很可爱，她是个好人，她说话很温柔。我对她说，人们并不真正了解你，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我希望得到编写剧本的许可，因为我想把穆罕默德的故事放在第一位。她说没问题。我的角色一开始要比真正的南希更刻薄。

被囚禁是一种巨大的恐惧。你个人的恐惧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问题。这是紧张的一年，更是紧张的四年。我想我在奥巴马政府时期是麻木的，我们都在自己的小泡沫里，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所以，这就像有人把你从舒适的床上摇醒。我们都惊呆了。我的恐惧——我不喜欢蛇。更加哲学意义上的恐惧——我对失败有着真实的强烈的恐惧。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在我做的每一件事中它都与我同在。而且，我发现在某些方面我已拍了很多关于它的电影。我开始明白了。我一直觉得，要是失败了，我就会死。我得克服这一点。

好莱坞电影从正面描写穆斯林，这挺不寻常的……

这不是一部正宗的好莱坞电影。它其实出自一群英国人之手。我们特地没有找国内的发行商，因为制片方想确保电影不被审查。他们不需要与美国委员会交涉。他们让电影能拍成自己想拍的样子，这真的帮了很大的忙。电影的目标一直是尽可能从穆罕默德的角度来讲故事。要引入这个赶上了伊斯兰恐惧症时代、复杂的穆斯林角色。因为凯文是非常优秀的纪录片导演，他对每个人的观点都很感兴趣。通过这部影片，你能真正了解到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9·11事件后的我们是谁，陷入对恐怖行动的恐惧的美国人，以及我们如何处理这些情绪。大多数情况下，政府利用这些情绪来寻求报复。穆罕默德的性格有个很奇妙的地方，就是他作为恐惧和恐怖的受害者，并没有因此而崩溃，也没有因此而泯灭人性，反而成为了宽容、充满爱和快乐的人。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就是这部电影，也是他的命运带来的惊人教训，是伊斯兰教帮助他渡过了难关。尽管他被置于非人化的境地，但他仍然不断地保持着尽可能接近人类的状态。

你最近说，你并没有演员的特质，演戏对你并不容易。什么是演员的特质，为什么演戏不容易？

我并不是自己选择当演员的。我还是个小孩，在三岁时就开始上电视拍广告。我快记不起我的第一个广告了。我又不是一直想当演员。在我20多岁时，我去了茱莉亚音乐学院，我一直在努力尝试，但我没有机会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也是因此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演员。我绝对没有那种特质。我着手电影的方式，与我的大多数演员朋友以及同行并不一样。但我有很强的分析能力，我喜欢看文本，就像文学评论家那样，把它分解开来。然后我喜欢感性地思考，于是我将两者结合起来。这也是我的表演很有趣的原因，它跟别人的不一样。但这也让这个任务比那些更努力的人还要难得多。

你还说过，你想退出演戏……

有好几次我觉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长大后会成为演员。我妈妈总是说：“你要当律师吗？你要当医生吗？”从来没有人认为我长大后会成为演员。而我总是惊奇地发现自己还在做着跟三岁时一样的工作。55年过去了，我还是做着同样的工作。尽管它给我带来了难以置信的回报，我也很感激它给我的一切，但我还是要继续努力去做其他事情。

你相当谨慎地选择项目。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想加入这部电影？

是穆罕默德的故事吸引了我。如果有件事让我着迷，让我感动，让我在情感上想去经历那段旅程，那就意味着它会与观众产生联系。这是我知道的唯一秘诀：如果我有这种感觉，那么我相信其他人也会有这种感觉。还有凯文·麦克唐纳——他是如此适合这个题材，我看每一部电影时总要问一问“谁是导演？他带来什么样的观点？他带来什么样的工具？什么风格和兴趣？”——我看他们过去的作品。凯文·麦克唐纳确实是合适人选。纪录片的感觉，对每个角色及其观点流露出的意愿和好奇心，他能够在心目中给予同等的重视。但他对电影也同样感兴趣。他并不仅仅是纪录片导演。所以他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的很多电影都传达了伟大的道德价值。你是如何将这样的价值观传达给你的孩子，让他们成为他们所能成为的最好的人的？

这部电影确实探讨了——我们如何才能做出正确的事情。一个答案也没有。正确与正确之间，有许多冲突。它讲了这个故事，并从多个不同角度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想我的其他电影也有道德的成分在里面。我感到自己确实被吸引了。这是我一直抱有疑问的一条路。如何通过自己的演技成为更好的人，如何让观众在看电影的同时成为更好的人？包括《沉默的羔羊》这样的恐怖片，包括《赌侠马华力》这样的喜剧片。我一直在问相同的问题。

在你的个人生活中也是如此？

如果你有权选择工作，而不是无论你的工作是什么，都只得工作和赚钱，那么你有希望能在其中找到道德的成分，只要你不断追问“我如何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坏，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坏？”工作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我总是对我的孩子说：“我不指望你们做什么，如果明天我死了，我唯一希望你们记住的是：做正确的事。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做对。这并不意味着你不犯错误，也不意味着你没有做错事。这只是意味着有一种尝试和学习机制来思考该怎么做。”

谁是你生活和工作中的榜样？

妈妈对我意义重大，我在很多人生问题上确实能听到她的声音。我总是在聆听妈妈的声音。这不是说她没有搞砸的时候，有时候她就完全偏离了方向。但她真的是我一生的指路明灯。我真不知道除了她还有谁。

每个人都记得9·11事件发生时的情景——你认为美国是如何从这一创伤中恢复过来的？

我还记得自己所处的地方。我当时正卧床休息，我怀孕了，我马上要生二胎了，18天后他就出生了。我的大儿子，那是他上学前班的第一天，所以我正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我不能离开我的床。我只能坐在电视机前。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我，因为这让我想在纽约买房，想和那里所有认识的人联系。我感到内疚和难堪的是，我不在纽约，而我所有的朋友都在承受这段经历，因这段经历而改变，而我只是间接地经历。它改变了美国吗？是的。这是我们世界历史上、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们被惊醒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定期地回去睡觉，而是这些时刻会让你清醒。这是我们历史上黑暗的部分。袭击发生后，我们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机会，把握所有善意，真正面对这一切是如何降临的，如何发生的。而且我不认为我们百分之百会去那里。在20年后的今天，这部电影是很好的契机，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我们怎么能做得不一样？我们在这个局面中到底是谁？我们的角色是什么？政府在某些方面做了什么——他们抛弃了法治和我们的民主和宪法基础的理念，以寻求报复和保护自己。这就是人，但绝对值得商榷。

创意 Jack 撰文 唐卓伟 摄影 pica 发型 周学明 美术 Fudi & Crystal 执行制片 leeejo 封面服饰 Louis Vuitton

访问 Lucy Allen（Rosamund Pike）、Lex Martin（Jodie Foster）、Ed Potton（Andra Day） / The Interview People 翻译 Shirley T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