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乌托邦

如果美国经济按赢家和输家划分，马克·罗尔（Marc Lore）归于哪一边是显而易见的事。他创建了两家电子商务初创公司，分别以5.5亿美元和33亿美元出售，之后在过去5年里掌管沃尔玛（Walmart Inc.） 的网上购物部门。2021年1月宣布从沃尔玛离职以来，罗尔处于庆祝胜利的模式，除了爬上火箭升入太空以外，其他的事情他似乎都干过了。他买入了一支篮球队的股份，买了架新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从头学起，还策划了一个真人秀［与《鲨鱼坦克》（Shark Tank）类似，但奖金更高］，然而居然还能有时间思考他认为的美国面临的最大挑战—巨大的贫富差距。“历史上大多数文明都在某个时点衰落了，对吧?”他说，“这种状况将会拖垮美国。”

过去6个月里，罗尔不断接受电话采访和面对面采访，列出了解决问题的计划。5月初，他邀请笔者前往他位于曼哈顿翠贝卡区的公寓吃午餐。罗尔朝向外面坐着，正对一个阳台，阳台上的主要陈设是真人大小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铜像。罗尔一身米色服饰，与他的米色沙发极其相衬。他解释说，几年前他读了经济学家兼记者亨利·乔治（Henry George）于1879年发表的宣言式著作《进步与贫困》（Progress and Poverty），他的一切由此改变。这本书最主要的观点是，私人占有土地是不平等现象不断加剧的罪魁祸首。无人居住地区的土地往往毫无价值，乔治写道：“ 然而一旦人们移居到附近，这些土地的价值就会上升。创造这种价值的乃是社会，然而好处却仅仅归于一开始碰巧拥有土地的人，让他们在不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情况下就能致富。”

乔治提出，对土地价值征收重税既可提高经济效率，又能促进社会公平。他的书在19世纪畅销一时，之后一直颇有拥趸。他的想法从未获得大规模实践，但在过去10年里有再度兴起的势头，得到了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 等经济学家的称赞，并激发了一些论点，即类似想法可以用于其他大量集中资金的领域。

《大西洋》（Atlantic）杂志1913年称这种哲学理念为“无税政府”。罗尔显然深受其吸引，仅仅是公寓而言，他每年就要向纽约市缴纳大约27万美元的税。对于政府会善用这笔税钱，他不吝于表示怀疑，提出纳税人应当有权就自己的税金用于哪个具体的政府项目投票，因此相关提案必须“彼此竞争”才能推进。

罗尔尤其醉心于乔治主义的一个流派，其内容是设立一个信托来持有某个社区的土地，并用由此产生的收入为社会服务提供资金。经由这个理念，他提出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方案，希望创建一个私人基金会，购买大约8万公顷的土地，地方可能在美国西部某处，并从头打造有500万人的城市— 一个乔治主义的乌托邦，可以作为新的、更公平的资本主义阶段的展示项目。

“如果你去沙漠里，那里的土地一文不值，或者价值极低，而你创建一个基金会来持有土地，人们移居那里，用税金建造基础设施，我们建起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城市，那这个基金可能价值数万亿美元，”罗尔说，“如果说基金会的任务是将土地升值的部分以医疗、教育、可负担的住房、社会服务等形式回馈给居民：哇，这不就是嘛！”

过去几个月里，罗尔和一些同事不辞辛苦地开展头脑风暴，设想这个新城市的官方价值观，设计标识；罗尔在领英（LinkedIn）上的关注者中进行了调查，让大家帮他选一个名称。他们决定用“特罗沙”（Telosa），这个名称来自古希腊语，意思是“最崇高的目标”。他聘用了一个团队，其中有一名交通规划师、一名工程师，还有一位城市历史学家。他的房地产咨询公司已经将选址范围缩小到大约6个州，并在内华达州找到了一些2万多公顷的具体地块作为潜在选址地点—内华达州州长已经提出了鼓励新建城市的规则。6月，罗尔委任世界一流建筑师比亚克·英格尔斯（Bjarke Ingels）为特罗沙的首席建筑设计师。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特罗沙最初将吸引5万居民，并发展到500万人

一切从头开始

罗尔承认，这一切有点荒谬。他是挺有钱，但财力也不足以凭一己之力为如此之大的开发项目提供资金，而且他也不能具体地说出怎样筹到钱。他尚未购买土地或用水权，而这些是先决条件，然后才能进行艰巨的任务，说服人们离开真正的城市，来到他的假想城市。罗尔也没有想清楚基金会将如何运行，也没有说服地方官员向基金会授权，从而让其得以运行。如果能消除这些障碍，特罗沙就能够初具雏形，让罗尔能够判断他未经验证的经济模式能否真正成功。

特罗沙采用的是久已有之（但大多不成功）的传统，即通过从头创建新城市来试图改善城市生活。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研究规划城市的副教授萨拉·莫瑟尔（Sarah Moser）发现，世界各地约有150个待开发区的城市建设项目在规划中，这些项目得到政府或是私人权益支持。莫瑟尔说，推动这类行动的主要是与科技业相关的人士。他们的动机各不相同，有的希望为自动驾驶汽车和遍布全市的传感器网络等技术打造试验场，有的则是硅谷式的理念，认为私人所有的初创公司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应灵丹。但莫瑟尔认为这些项目大多是出于愤世嫉俗。“说‘我要从头开始’，而不是直接缴税，这其中的诱惑非常大。然后他们就把自己当成人类希望的标志，”她说。

罗尔曾创立两家电商公司，并成功卖出

罗尔从小就喜欢冒险。他在纽约州斯塔顿岛长大，后来在他10岁时他们一家搬到了新泽西州。他的妈妈是健美运动员和私人教练。他的爸爸总在追求能够一鸣惊人的商业理念。“他会在微不足道的基础之上去探测月球，”罗尔深情地说，“父亲最好的想法更多的是大胆无畏，成功的不多。”

不过，他继承了父亲着急的个性和爱冒险的天性。罗尔快30岁的时候，在银行业赚着50万美元的年薪，但决定自己创业。他的第一个重大成就是Diapers.com，2010年他将其卖给了亚马逊（amazon.com Inc.）。两年后他从亚马逊离职，创建了与之竞争的Jet.com，并在2016年出售给沃尔玛。

罗尔从自己的创业生涯中学到的是，最好的想法是低成功率但高回报的那些—就是他发现商学院的高分人群会避而远之的那种。

为社会创建新模式

7月初的一个雾天，在英格尔斯的公司Bjarke Ingels Group（简称BIG）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总部，为特罗沙规划的工作启动。透过全景大窗，随处都能看到纽约的天际线。

快到中午时，罗尔脚步轻快地走出电梯，走进大门。他身穿白得亮眼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上身是亮蓝色的衬衫，戴着深色太阳镜。大约二十几个人已经聚在一间会议室的长桌边，头上是用台灯做成的吊灯。这群人里面有BIG的建筑师，还有罗尔的朋友、帮助负责这个项目的乔恩·马隆（Jon Mallon），以及他手下的员工。此外还有一个规模可观的视频团队，将多个摄像头对准与会者。罗尔说，创造过程的纪录片会成为有用的工具，可用来招募商业合作伙伴，以及最终招揽新居民。

会议开始时，大家说明了项目的核心价值观，即透明、公平、连接。（夏季期间，这些价值观继续演化，最后定为开放、公平和包容。）“我们不仅仅是建造一座城市，我们是在为社会创建一种新的模式，”马隆说。

罗尔对特罗沙的计划要广阔得多。BIG的人员解释了这个城市将在未来40年中分阶段建设。第一阶段的目标是在2030年完成，有5万人生活在大约600公顷的圆形社区里—这个范围易于步行。等到这个区域有了居民之后，城市将会继续扩大，在外围一层层增加600公顷大小的社区。

在BIG的演示中，特罗沙每平方英亩有34名居民，与新加坡的人口密度相当，但在初期阶段密度要低一些。当然，这个城市一开始的人口密度为零，而罗尔希望谈谈第一代的特罗沙人。

不过，在罗尔谈及特罗沙的细节时，他的设想还是会不断地遇到矛盾之处。他对因格尔斯的员工表示，他希望这座城市最初的居民具有多元化的社会经济和种族背景，但他也深知，一个城市的人口不可能像充实初创公司的人手那样去聘用。“这不是一个受控制的城市，不是私人的城市，”他在那次大规模的会议上说，他沉思后表示，肯定有某些规划窍门能够实现他所追求的东西。即便存在扩展多元化的秘诀，与会的人—绝大多数是白人，以男性为主— 也没听说过。

自给自足的城市

前世界银行首席规划师伯特达说，现实中的城市固有的不可规划性总是会给梦想者当头一棒。他认为，如果郊区城市建在已有的人口中心地带边缘，那还有可能成功，因为有劳动力市场可以利用，但要从头兴建一个自给自足的城市，就需要有能力要求人们搬到那里。“只有政府能做到这一点，”他说。

罗尔说，基金会的理事会甚至将由城市居民选举产生。但有人认为他的意思要么是建立一个政府，要么是创设政府的私人替代品，他反对任何这类说法。相反，罗尔表示，他的想法只是在人们对公共机构推动有信心的时候，对现有体系有所补充。

麦吉尔大学的莫瑟尔认为罗尔的成功机会差不多为零，但她也认为罗尔的“独创性值得称誉”。她追踪的150个城市没有一个实现其人口目标，即使有的城市曾经吸引了人们前往，最终也往往极大地缩小了规模。

罗尔对自己的成功几率估计为中等。他表示，从哲学理念的角度，他不能理直气壮地认为几率低于100%，之后他承认估计在20%左右，然后又说，具体取决于一个人对成功的定义。他能理解，那些比他更懂城市发展的人有很多令人信服的理由认定他会失败。专业意味着谨慎—他从未再度创立电子商务公司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懂得太多就会厌倦了，”罗尔说，“你不再是一张白纸，以全新的角度思考。这才是初创公司得以创建的原因，对吧?这是你需要具备的那种天真。”

撰文— Joshua Brustein 插图— Gongyu Hu 翻译— 汪泽 编辑— 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