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几周，一家名为Kernel的公司将开始向美国各地的几十位客户寄出一顶价值5万美元的头盔，这些头盔将“阅读”他们的思维。每顶头盔重数磅，有各种感应器和电子仪器，它们能测量和分析大脑一瞬间的脑电波和血流量，帮助我们了解大脑如何作出反应。虽然相关的基础技术已存在多年，但通常只应用在巨大的仪器上，价格可能高达数百万美元，而且需要患者静静地坐在医院或诊所中进行检查。
此类技术的价格大幅下降，人人都能戴着它们到处走动，这样的进展令人兴奋。研究人员希望这些头盔能让他们更深入了解大脑退化、精神障碍、脑震荡、中风，以及冥想等形而上学（metaphysics） 体验背后的原理。“为了在社会需要的所有方向上取得进展，我们必须让大脑‘连接网络’，”约翰逊（Bryan Johnson） 说，为研发这些头盔，他花了5年多时间筹集了约1.1亿美元，其中一半是自掏腰包。
约翰逊是Kernel 的行政总裁，这家初创公司正努力制造并销售数千乃至数百万顶这种相对不昂贵的轻型头盔，它们具备神经科学家、电脑科学家和电机工程师追求多年的美丽和准确度。借此，人们终于可以在大学或政府实验室以外的地方穿透人类头骨，窥视大脑了。有228位投资人拒绝了约翰逊的推销，这一定创下了某种纪录。去年，为了让Kernel维持经营，这位曾通过一家支付公司致富的CEO几乎掏空了他的银行帐户。“我们的钱一度只够发两星期的工资，”他说。Kernel 的技术还有许多有待证明之处，但就在全球新冠疫情暴发不久前，他们的成功演示让一些原本有疑虑的人也开始对约翰逊的雄心另眼相看。
约翰逊提出的核心卖点是“认识自己”，这个说法可追溯至古希腊，可见自柏拉图时代以来，我们对大脑的了解并没有太多进展。科学家研发了各式各样的检查方法和仪器，可以检测我们的心脏、血液乃至DNA，但脑部检测仍然罕有而昂贵，时至今日，对于这个最能定义“我们是谁”的器官，我们掌握到的数据仍少之又少。“如果你去看心脏科医生，他们开口问你的心脏感觉如何，你一定觉得他们有毛病，”约翰逊说，“你会请他们测量你的血压、胆固醇水平等等。”
首批Kernel 头盔将被送往脑部研究机构，以及( 或许没那么高尚) 一些想了解人们如何思考然后打造相应产品的公司。（西雅图艾伦脑科学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Christof Koch称Kernel 的装置是“革命性的”。） 约翰逊说，希望在2030年之前能把价格降至智能电话的水平，让头盔进入普罗大众的家。此时，他仿佛在推销一种万能药，有了这些头盔，人们终于能开始认真对待心理健康问题、更好地与他人相处、审视疫情的心理影响，甚至探究美国政治两极分化的根源。
约翰逊有种检测强迫症，他站在了所谓的“量化自我”运动的最前沿。他体内的几乎每一个细胞都曾经过一群医生的反覆分析和检查，医生的结论是，他的身体年龄比43岁的实际年龄小整整10岁。他希望有朝一日所有人都能像身体检查一样分析、调整，甚至完善大脑功能。没有人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无论这是不是个好主意，约翰逊都已决定亲身尝试。
约翰逊每天只吃早餐。没错，早餐里有酒
财富的最好归宿
和许多科技业富翁不同，约翰逊出身相对贫穷。他生于1977年，在犹他州斯普林维尔市长大，家中有5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3。在杨百翰大学（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读书期间，他开始卖电话和电讯服务套餐，成功赚了很多钱，甚至能聘请一整队销售团队。之后，他投资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结果公司倒闭，让他背起了25万美元的债务。为摆脱困境，他找到一份逐一向小商户推销信用卡处理服务的工作。很快，他就成为公司里最优秀的销售员。
当时，约翰逊的客户总是抱怨在他们公司的网站上设置和使用信用卡付款系统十分麻烦。2007年，他创办了软件公司Braintree，致力以流畅的互动介面简化操作流程。他取得了成功，而且时机刚刚好。
虽然横财加身，但约翰逊过得苦不堪言。他压力过大，身体肥胖。他很早就结婚生子，但此时婚姻却岌岌可危。他开始质疑自己的人生、宗教和身份认同。他说他陷入了深度抑郁的漩涡，甚至一度有自杀的念头。
约翰逊决定在Braintree 的估值远未到顶前卖掉它，部分原因就是他需要改变生活模式，通过大幅调整饮食、健身和睡眠习惯，他的身体好了起来。但脑部的问题似乎更棘手。他练习冥想，研究认知科学，特别是有关人们产生偏见的原因，以训练自己可以更理性地思考。到2014年底，他认为自己的财富最好的归宿，便是投资在增进人类对大脑的理解上。他拿出一大笔钱创办了风投公司OS Fund，投资了多家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公司。
但约翰逊还是将更多财富押在了Kernel 上。也许更重要的是，约翰逊认为，人工智能技术正变得如此强大，人类如果不想变得无关紧要，就必须让大脑具备更强大的处理能力。
在 Kernal 实验室内的Flux 头盔。房间能阻隔电磁干扰，从而检测非常敏感的大脑磁场
解读大脑的古怪装置
我在2018年年中开始撰写一篇有关人工智能与神经科学之间的重叠范畴的报道，因此和约翰逊谈起大脑问题。此时，约翰逊已放弃研发神经植入体，转向了头盔。近3年来，通过断断续续的观察，我见证了Kernel如何将研发头盔的想法变为现实。这家公司的总部位于威尼斯住宅区的一座两层建筑里。某次拜访期间，我看到约翰逊的团队把车库改改装成了一个装满镜子和高级镭射器的光学实验室；入口旁边有一个棚屋大小的金属立方体，可保护里面的东西不受电磁干扰；二楼有数十位世界顶尖神经科学家、电脑科学家和材料专家在摆弄头盔的雏形以及一堆堆的电子仪器。当时的头盔看上去还不太像21世纪的装置，更像中世纪骑士会戴着上战场的东西，只是多了些电线和胶带。
尽管其团队成员并非等闲之辈，但约翰逊和他的古怪装置还是被外人视为玩具。“一般的硅谷人和投资者甚至不愿意和我们说话，或来我们这里看看，”他说，“明显地，我们必须花时间和花钱，拿出一点东西来证明它是有用的。”
医院或研究中心通常会使用各种仪器分析大脑，仪器列表上充满各种缩写：fMRI（ 功能性磁力共振成像）、fNIRS（ 功能性近红外光谱）、EEG（ 脑电图）、MEG（脑磁图）、PET（正电子断层扫描）等等。这些仪器能测量各类数据，从脑电波活动到血流量，效果都很好。但它们体积庞大，价格昂贵，很难压缩进头盔里。
有些时候，仪器之所以体积这么大，部分原因是要保护患者头部免受外界的电干扰杂音的影响。头盔获得的资讯清晰度可能永远无法与植入体媲美，但Kernel 一直在努力缩小差距，他们的方法是缩小感测器尺寸，并寻找巧妙的方法阻断电磁干扰。约翰逊团队的突破包括设计了能看见和记录更多大脑活动的雷射器和电脑晶片，超过了一切原有技术。透过日积月累的研发，Kernel团队来来回回制作了数十款头盔原型，头盔也慢慢变得更轻巧精致、有模有样了。唯一的麻烦是，为了纳入约翰逊为头盔设计的不同功能，Kernel 不得不开发两款独立设备，以模仿传统仪器的所有关键功能。
其中一款设备名叫Flow，看上去就像高科技单车头盔，几片拉丝铝板围绕着头部，中间有条小缝隙；翻过来，里面有一圈感应器；后面还有一条可连接电脑系统的电线。这顶头盔可以检测血氧水平的变化。波士顿大学生物力学工程教授兼神经光子学中心主任博阿斯（David Boas） 说:“这种方法非常巧妙，可以提取进入大脑的光子，而非碰到头骨或头皮就被弹开的光子。”
Kernel 的另一款头盔名叫Flux，能够测量大脑电磁活动。Kernel 头盔送到博阿斯和同事的手上后，他们计划观察中风、帕金逊症等患者的大脑。他们想了解当患者重新学习走路、说话以及应对病情时，大脑在做些什么。他们希望能通过此类研究改进治疗技术。目前的一般做法是，在治疗前进行一次脑部扫描，然后治疗几个月后再进行一次扫描。未来，研究人员希望可以每天扫描大脑，观察哪种治疗方式效果最好。Kernel 还会把头盔寄给哈佛医学院、德克萨斯大学以及位于加州的高级意识研究所，以研究诸如阿茨海默症和肥胖对大脑衰老的影响，以及用于改进冥想技巧等。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想根据头盔对大脑活动的解读来做决定。剥夺大脑的决策权，或为了市场研究和产品设计分析思想模式，都会对人类的未来构成一个也许更可怕的挑战。但前提是Kernel 的装置能实现其雄心壮志。几十年来，医院里昂贵的大型仪器已经揭示了更多有关大脑的知识，但时至今日，我们在许多层面上对这个最受珍视的器官的理解仍然非常有限。Kernel 能提供的海量新数据也不一定能转化为重大的突破。对约翰逊这样的工作持怀疑态度的大脑研究人员通常认为，要进一步了解大脑的运作方式，以及最终在人类大脑连接仪器（brain-machine）介面上取得重大飞跃发展，植入体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熟悉Kernel 的科学家们对约翰逊这个门外汉与这家公司共同成长的过程表达了赞赏。“他招募到Kernel 的每个人都很厉害，他愿意聆听他们的声音，并激励他们，”麻省理工学院神经科学家博伊登（Edward Boyden） 说，“他没受过科学研究训练，但他能提出非常好的问题。”现在进行的测试将检验Kernel 的装置在这个领域的表现到底如何，以及它们到底能否创造一个全新市场，让消费者像购买Fitbits 和Oura 手环一样，购买Flow和Flux头盔。“这里有很多机会，”博伊登说，“风险很高，回报也很高。”
如果约翰逊的理论正确，Kernel 的设备真的如他所愿般强大，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将成为第一个触发更广泛数据研究的启蒙者。他最近启动了一项计划，致力以前所未有的细致程度，量化他的身体器官的性能。他也在参与多项Kernel 头盔实验，并仍在寻找将人工智能与肉体融合的方法。“我们是历史上第一代能俯瞰人生、想象自己进化成一种以全新意识型态存在的智者，”约翰逊说，“我在做的事将为人类搭建一座桥梁，让科学技术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撰文— ASHLEE VANCE 摄影— DAMIEN MALONEY 翻译— 程玺 编辑— 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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