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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画里自我疗愈

摘要: 《自恶》的成绩离不开它的真诚。短片刻画了一位女孩从自我否定到自我接纳的全过程。在财富悬殊、容貌焦虑、行业“内卷”的当下语境下,它如一面镜子,让每一位经历相似的观众看到了自己。“这部短片的进程与我的经历是平行的,我曾经也如此焦虑。”杨成桦说。

一部分钟的动画短片,从构思到实现要花多久?杨成桦花了六年。


今年,短片《自恶》收获颇丰,不仅在巴黎PIAFF国际动画电影节中摘得三项奖项(“观众奖”、“学生组评审团最喜爱短片”以及由专业组评审团颁发的“最佳演绎”),还入选法国Côté Court 电影节“50部Panorama 电影名单”以及法国UNI FRANCE“最佳短片奖”。入围展映赛事更是数不过来,其中包括法国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Film En Region”单元、奥地利Tricky Women国际女性动画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美国Palm Springs 短片电影节竞赛单元等。今年7月,《自恶》入围First 青年电影展,国内观众第一次在大屏幕上与之相逢。



《自恶》


《自恶》的开篇很压抑:少女迷失了。她拿起刀片试图伤害自己。一群“ 拇指女孩”出现,轻巧地摘掉刀片,在孩子眼中,它们不是危险的力气,而是趣味七巧板。这组镜头预示着两股力量的博弈:无法挣脱的抑郁将人拖入心灵的深渊,但前方还有泛着微光的希望在等待。


《自恶》始于2014年年底,那时杨成桦正经历情绪的低谷。“无论友情、爱情、家庭、工作,各种困难在同一时刻袭来,一瞬间就有点崩了。”她说。当时,杨成桦已在巴黎生活两年,刚完成短片《差等生》,正准备着手重启“毕设”《末日前三分三十三》,生活的不如意让原本“有点自恋”的她顿时“找不到方向”,无论如何都没法推进下去。“知道自己低落、抑郁,是负面的、怀疑的,但就是很难走出来,很难克服这种低沉的状态。”杨成桦说。


在一次聚会上,她更发现自己的疏离:朋友们聊得很开心,但她不关心、不融入,只是不明所以地在角落里玩手指。望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手,她忽然想:为什么不把这个动作放在动画里?为什么不直接地在动画里传递自己的感受?《自恶》就此萌芽。在最初的一批手稿中,有一张掌纹清晰,但指尖上却布满密密麻麻黑点的手,它使劲挠发,中间、左边、右边,哪里都不放过,围着头绕了整整一圈。


女主角的形象也是当时就定下的。黑发,童花头,身形纤瘦。“参考了我本人的形象,但不完全一样。它基本是一个亚洲普通女性的比例。”迷你小孩的设定却又变化。一开始,她们被设置成女主的分身—一个缩小版的她。可问题来了:“做着做着,感觉她们没起到正向的抚慰作用,而是更疯狂与躁动,让片子变得更极端。”于是,杨成桦决定将孩子画得圆鼓鼓,让观众“一眼就能看到她们的天真”。


《自恶》的头两年,杨成桦都处于这种“断断续续地写剧本和寻找美术风格”的过程。短片在2017年才有一些启动资金。在此之前,她甚至怀疑过它“是否还能继续”。不过,自从做了独立动画,“越做越绝望”是常有之事。在一次分享会上,她曾感慨:“经常会有怎么都做不好,觉得自己弱,想放弃的念头。”而这几乎是每一位动画人的必经体验。2018年,《自恶》启动制作环节,团队最庞大时有20人左右。两年后,它终于实现。



疗愈的力量


《自恶》有大篇幅的法语独白:是“我”不好吗?不,其实“我”也挺美的,也有朋友。可为何还是那么虚伪,在他人面前这样,在自己面前又那样……有趣的是,即便观众不懂法语,也能从动画不同的节奏以及画面的形变中读取女主的纠结。可杨成桦坚持,一定要加独白、配字幕。她想让正在徘徊的同类人看到它。“如果没有这些文字,每位观众可以有自己的解读,的确会使立意更开放,说不定还能让人觉得它更诗意。但我想传达的感受就变了。”她说。


“为什么抑郁症的人很难自我开解?因为一个人其实很难理性地面对自己。”杨成桦补充,“做这部短片的过程,也是我一点一点疗愈的过程。”


由此,独白的文本近乎成了剧情的注解。一开始,女主处于低落却平稳的状态。她摸脸、抠头、玩手,这些动作都很日常。接着,她情绪上扬,开始第一轮自我认可。此时,头发和身体变得像海浪那样,迷你的孩子们也从中跳出来,玩耍、嬉笑,先前的紧张和危险的氛围有所缓解。可下一秒,她又开始自我怀疑,镜子里戴着美瞳的自己是那样陌生,那样虚伪。于是,隐形眼镜滑落,头发也一根根掉了下来,她抓起头发,可接着掉落。这时,大量参考现代舞的动作接连翻滚起来,一个个夸张的形变让片子动态逐渐脱离日常。迷你的孩子们也更疯狂了:拿着碎片玩,在发间冲浪、滑滑梯、在身体各处躲藏玩耍。此刻的女主由自怜转向极端的自傲,“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一边说着,手中的碎片开始将无名指划破……


“会发现她有过很多次情绪的两极,这种反复是非常真实的体验。”杨成桦说。


她还记得2016年的焦灼:“当时前期投入已经很多,但还拿不到经费,我法国的签证也快到期,之前的制片又遇到一些问题没有办法给我担保工作证明。”山穷水尽之时,她找到了现在的制片,还意外得到高田勋的鼓励。“那年11月参加了为期一周的高田勋的剧本课。他说,很难想象这部短片可以拿到什么制作资金,但很想看到它完成的那一天。”如今,导演已逝,他也没能看到成片,但这一句鼓励令杨成桦记忆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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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法兰西


杨成桦在法国近十年。由于无法在两地创作,外加疫情影响,她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国。记得刚从中国美术学院动画专业毕业时,她就决定前去法国读研。当时一共申请了四所学校:高布兰动画学院(LES GOBELINS,下称高布兰)、炮提叶动画电影学院(LA POUNDPIERE,下称炮提叶)、巴黎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ENSAD)和法国EMCA动画电影学校。


“当时想去高布兰,为笔试和作品集做不少准备,记得笔试上午考一头驴从茅草房里跑出来的动作解析,下午则是根据某剧本画分镜。”在一次分享会上,杨成桦曾说。那次考试“紧张得捂汗”,初试失利后,她把头“埋在枕头里默默闷了好一会儿”。


后来,她又错过了炮提叶和ENSAD。“向炮提叶寄去了(本科)‘毕设’和作品集,没有选上;而ENSAD要求申请者法语水平在C1以上,而自己当时的成绩是B1。”面对当年的处境,杨成桦笑言:“面对自己是‘弱蛋’的事实。”最终,她通过了EMCA的考试,成了当年三年级的插班生。毕业后的某一天,她与还在法国的同学们重返校园,在学校门口的啤酒屋里,所有人都喝得畅快,做了很多“丢人的动作”,当一同“头昏眼花地拥抱”时,她才发现EMCA已是自己心中排名第一的动画学校。


在法国的前些年,杨成桦积攒了大量的速写手稿。当时,她用的是每个月两欧的无流量套餐,“一出门就没网络了”。因此,手边总有一本速写本,一路看到什么画什么。“地铁上,好不容易找个想好画的对象,没画几笔对方就下车了。不过也有好处,看得快的时候,几秒就画个大概。”她回忆,一开始是为了记录,想竭尽可能地写实,后来也就无所谓比例是否精准,再后来更是“随便瞎画,几乎看不出画个啥”。


或许正是这样长久而无心的训练,使她进一步探索到动画的魅力。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年,她就入选法国某电视台诗歌动画“En Sortant de l’Ecole”的项目,《差等生》正是在当时的契机下完成的。


在法国,动画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同样面临就业难的问题。“社会层面很缺少对年轻导演的锻炼机会,一些有才华的动画人刚毕业就放弃了动画导演的梦想。”杨成桦说。虽历经低谷,这条路已走了十年。 (作品版权归属导演)



INTERVIEW

With Yang Chenhua


在创作《自恶》的过程中,它与你的个人经历有哪些重合的部分?

比方说独白,都是我当时写在备忘录里的文字,是基于当下精神或感受的状态和自己说的一些话。女主的动作也和我的日常习惯有一定地重合,有一些是我独处时的小动作。一些幅度比较大的动作参考过现代舞和舞踏:请一位当代舞者做动作,把它们拍下来,再找动画师呈现具体的关键动作,最后才有这样带有表演性的效果。


《自恶》从构思到完成历经六年,创作过程中是否对你产生疗愈?

整个创作过程根据我自己的这种状态去调整。观众可以看到它的波动,起起伏伏,而不是一个从负面走向正面的单线发展。这很真实,它不是一个可以在短时间内自我修复,自我克服的过程。它需要一段挺长的时间。


一部成功的短片不一定要有美好的结局,但你似乎更希望它是正向的、救赎的?

从设置小小孩的角色开始,我就希望它能代表一股正向的、积极的力量,让整个片子得到平衡。其实创作中间我做过一些小孩相关的动画,我发现自己更擅长做这些纯真的、“可爱向”的形象。所以在慢慢地将小孩做得肉肉的,有一股本真,也消解了极端的痛苦和压抑。


编辑 杨扬 撰文 Sapphire 设计 木谷 图片 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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