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周末画报 > 生活 > 文化 > 侯莹:生命宇宙 近似无时

侯莹:生命宇宙 近似无时

摘要: 光头,平底鞋,极度干净的面庞甚至有些冷峻,这是人们对于侯莹的第一印象。但开口说话,轻言细语,又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这也犹如她的现代舞作品和内心,坚毅而柔软,持重却不做作。从上世纪 90 年代初期至今,侯莹用独具风格的艺术语言探索着生命的脉搏。二十年,对于一个舞者而言已算得上长久,但有些时刻对于侯莹的生命而言,却恰似刚刚开始。

image.png


文明的启示

侯莹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用现代舞思考诠释的生命与人性,居然在半年的“无为”中,被动地得以充分咀嚼和释放。2020 年,整个演出行业由于新冠疫情停摆,这对于一个现代舞艺术家的表演和创作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当被人问到这期间都做了什么、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时,侯莹毫无粉饰地回答:“休息。”


但侯莹的“休息”并不简单。她由此获得了安静学习的机会,深入学习论语、中庸,了解易经,练习书法,研究不同历史阶段灾害带给人类的打击;也亲眼目睹了生命的渺小,纽约街头救护车的鸣笛从未如此频繁地响起,她至今都能记得有一次一辆救护车从她面前驶过,所有路人都驻足目送时的悲悯与无奈;更是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真切体会到了某种特定情况下无形的隔阂,人与人、国与国、不同的意识形态之间,分裂且无助。


这一切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疫情来袭几个月前侯莹的创作《坠入内在》。 2009 年 5 月,侯莹在北京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摄影展“文明:当代生活启示录”的现场呈现了一场演出。舞者在静默中穿行,透露着焦虑与不安。呼吸间仿佛在暗示:文明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人类的进化,人作为一种生物体必须努力适应这样的演变。而谁会想到短短几个月后世界就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有人说,《坠入内在》像是一场噩梦式的预言,从防护服式的服装、眼罩,到舞者的神态和肢体语言,再到作品传递的信息,都和疫情期间的现实别无二致。


但在侯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预言,只是艺术家对于人类现状格外敏感而强烈的担忧,但不巧的是,担忧变成了现实。2020 年 7 月,侯莹终于登上了从纽约回国的飞机。但她低估了这场旅途的难度系数。原本需要两次中转的航班,最后经历了 6 次改签 ——从纽约出发,飞抵芝加哥后被告知无法继续乘坐去往中国香港的航班,于是在芝加哥滞留,在去往市区的地铁上又遇到暴乱后的宵禁,乘客们中途被安排集体在郊区下地铁,好不容易用手机软件打到车,在城区又遇见迎面而来镇压暴乱的坦克。侯莹觉得,这一天的经历超过了日常设定,感受到了地球毁灭之前的状态,瘟疫、战争、暴乱……一个个孤独的个体被禁锢,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害和意外,发生争执、恳求,最后归落到震惊、崩溃、绝望。在芝加哥滞留 20 多天后,侯莹终于等到回国的机票,之后一路经历了首尔、吉隆坡,最后落地厦门。一个月的波折旅途,一场名副其实的长途跋涉。落地厦门隔离前签字的时候,侯莹已经握不住笔,看不清字。


时隔一年,现在的侯莹带着一路回忆的冲击,于 2021 年 3 月开始创作新的现代舞作品《消失》。她选择了击剑这一运动形式作为表达,戴着面罩击剑的舞者,表面冷静,彬彬有礼,实则各自为阵。多位从知名舞团离开的成熟舞者加入了这部作品。侯莹请到了国家击剑队的教练来教授击剑,带着全体舞者一起学习。 “好像一下回到了小时候,练功时的状态非常好。好像生命到了现在,要回到起点从头开始。”侯莹说不清自己要表达什么,也许是隔阂,也许是人性的伪饰,她说:“疫情在国外生活期间,我感受到有时人们内心射杀他人的那种心理真是太强了。 冥冥之中《消失》是一个必将诞生的作品,它会出落成什么样子,大家都在看,我也在看。”


东方文脉下的沉淀与表达

2021 年 7 月,侯莹接受良渚文化艺术中心的委约邀请,来到杭州良渚驻地创作。所有人都沉浸在良渚旧址的历史沧桑和良渚文化中心落成的喜悦中,但很少有人知道,侯莹的内心暗涌着一层隐秘的叙事 — 她深爱的父亲刚刚去世,而当时,正好是父亲的头七。侯莹在悲痛与恍惚中,还是如约来到了良渚文化艺术中心。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能做出什么,但有一点很确信,就是不会随易以形式化的肢体语言做草率的表演,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与历史和文化气脉相通的空间中。“如果不把生命有关的东西放进去,就没有任何意义。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她说。在此之前,侯莹曾在北京做过一个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舞创作实验,这源自她对于“墨”这一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一直以来的兴趣。就如同 2008 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她参与编创的舞蹈《画卷》。侯莹认为,文化的核心不是形,而是神与气。中国的墨,浓淡焦干湿,多元一体,而变幻莫测的不同形态下蕴含的是无限气韵,是某种文化的根。演出开始前的几天里,侯莹一直在反复进行不同的实验,高强度的工作也出乎了工作人员的预料。一场原本看似“简装”的独舞驻地创作,最终的呈现却像是一场充满文化隐喻的行为实验。侯莹在装满墨汁的大盆中把身体浸成墨色,撒上粉末,空中吊装的木头中有 6 个装有墨汁的墨囊。随着侯莹的舞动和翻滚,地面的木板、纸张、白米被墨色逐层沁黑。侯莹把这支独舞作品命名为《近似无时 Timeless 》。 “不是‘有’,也不是‘无’;不是‘无限’,因为‘无限’意味着还是存在一个‘限’;也不是‘永恒’,因为升起与幻灭同时发生。”这与良渚遗址的发现有相似之处,封存的文明被逐层打开,依旧沉淀,依旧存在,其中的生命脉络浸润千载,延续至今。“这次的创作像是在与文明对话。再加上我父亲的刚刚离世,所有东西是掺杂在一起的。”


生命与人性 创作不离齐宗

“但文明也是由生命建立的,没有人哪有文明。”回顾自己多年的创作,侯莹有一个意料之中的发现:“我所有的作品讨论的都是同一个话题,就是生命与人性。从第一个作品至今,万变不离其宗。”


1994 年,侯莹去往白俄罗斯参加第七届国际现代舞比赛,上演处女座《夜叉》。她不顾大众审美,创作出了心目中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当时带队的团长有些担忧,劝说侯莹修改作品中一些“难看”的动作,但她还是根据自己的想法完成作品,并一路以第一名的成绩斩获金奖。 “《夜叉》表现的就是人性与神性之间的东西。艺术创作凭借的也是灵性的迸发,当灵性泯灭的时候,艺术创造力也就消失了。”侯莹异常珍视这种灵性,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起过往的作品,她依旧认为《夜叉》才是她真正的作品,没有杂质,没有后天经验带来的影响,而是依靠本能,无比纯粹。一个艺术家如此珍视并依旧肯定自己最早期的作品,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夜叉》之后,侯莹的创作中多了几分理性。这与生活经历有关,也有一部分来自 2001 年至 2009 年期间在美国对于西方现代舞技术的研究与实践。她深入研究身体结构,分解肢体,从另一个视角理解时间和空间结构,学习了很多西方现代舞团的技术,更成为了沈伟舞团的核心成员。 8 年的苦修使得侯莹收获了来自外界的美誉和自心的满足,三次登上《纽约时报》封面,连续 4 年站上美国林肯中心的舞台。但同时,也落下了严重的腰伤。她开始思考是否应该回到中国,探索一条更有意义的艺术创作之路。


image.png


2009 年,侯莹回到中国,开启新的创作与表达,西方的技术与东方的身体兼容并蓄,但无论呈现形式如何,作品的内核都是“生命与人性” — 《涂图》的时间跨越,《色线》的欲望与自由,《意外》的未知,《悬浮》的失控,都映射出生给予侯莹的直觉与灵性。这是上天赋予侯莹的财富,虽经过很多年的艺术打磨,作品在技术的承托下可以上升到相对高级、理性的状态。但灵性永远是艺术家可以与上天对话的路径。侯莹说:“在这种状态里,人会自然明白,人类物种在这个世界里渺小而有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2021 年,是侯莹舞蹈剧场成立的十周年。当被问及十周年的感受,侯莹打趣似的笑着说:“浴火重生,生不如死。”十年来,侯莹舞蹈剧场保持着坚韧的创作生命力,并坚持定期向公众开放现代舞工作坊。侯莹认为,侯莹舞蹈剧场存在最大的意义是每一个作品对于时代的质问和观众的挑战。但与此同时,侯莹自己却面临着更大的挑战。物质的不丰厚,身体的疲惫与伤痛,艺术与大众之间的隔阂,都几度让侯莹濒临放弃的边缘。要让一个舞团一直存在,又要坚持创作新的作品,她从来不说苦,因为太多的苦无从说起,但现实中,物质的捉襟见肘,更加突兀地反衬出艺术家创作的虔诚。 2016 年,侯莹应邀为陈丹青在中国油画院的画展创作现代舞,侯莹把原本 3 天的创作和拍摄扩充到 3 周,而整个作品的酬劳只有 8000 元。面对选择,她还是做出了不违背内心的判断 — 选择艺术的深度和难度,而非大众的接受度;选择有观念的、批判的当代艺术创作,而非传统意义的舞蹈表演;选择纯粹的精神追求,而非诱人的丰沛物质。而一切能坚持到今天的原因,有来自四面八方的鼓励和善意,但更来源于侯莹对生命的关照,以及艺术创作的坚持与信仰。回望过往漫长的创作历程,侯莹轻描淡写地讲:“如同道家所说:道是自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



相关推荐 更多>
请填写评论内容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