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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身体剧场 : 大放之年

摘要: 疫情后的这一年,陶身体剧场( TAO Dance Theater )的大动作皆在意料之外:尝试即兴,解放身体语言;开放排练厅,接受外界观摩;开办陶身体教室与服装品牌,接触更广泛的人群……这还是以限制、理性、内向为方法的陶身体吗?我们就此,与陶身体剧场创始人之一陶冶,细致探究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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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主厅, 7 月将迎来一场不太寻常的演出。于音乐厅的常客而言,他们鲜少用眼睛 “观看” 一场演出,于陶身体剧场的舞者而言,他们鲜少与旁人共享舞台,于小河而言,他也鲜少站到陶身体剧场项目的台前。这个名叫 《对照》 的作品,原本也是不寻常的。 陶身体剧场近年巡演的作品皆以数字命名,简单、无理,亦无所指,属于 “数位系列” — 《对照》 则是陶身体 “无数系列” 的第一部作品,是音乐与舞蹈发生对话的现场:音乐人小河,与上海交响乐团的 9 位交响乐手,将在台上“即兴” 演奏,陶身体舞者们应声 “即兴” 起舞。 与以往的 “限制” 相比, “即兴” 成了全新的规则。


若要较真,事情也不算新:十年前和小河首度合作,陶冶、段妮、王好三人便是在 798 的 18 库玩的即兴。 两年前,陶身体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演出,陶冶又邀小河在天桥艺术中心做即兴,那次合作后,他意犹未尽 — “我发现我们的表演中存在很大的弹性和变化。” 陶冶观察到,尽管和小河合作多时,对彼此早有认知,舞台上的即兴依然能碰撞出已知经验外的未知,意料之外的可能性。由命名可知, “无数” 与 “数位系列” 的数字相对,意指没有数字,也因此 “更开放” ,不为 “数字” 象征的限制所牵制,创作不往某个具体的方向开垦,而是关注和跟随表演者当下的感受。二者的本质区别在于, “数位系列” 探讨身体的语言和能动性,而 “无数系列” 直接开放了语言本身。


所以, “无数系列” 既是对 “数位系列” 的延续,也是颠覆,延续着陶身体的运动,颠覆着对于运动的限制。它同样是对于陶冶创作习惯的颠覆:过去十二年,他习惯先编创舞蹈,再交由小河进行音乐创作, “让音乐围绕着舞蹈” 。中间他一度排斥旋律性、抒情性的音乐,与小河合作的 《 2 》 ,音乐呈现为一段纯电子的噪声和环境声,无旋律可言。当时,陶冶试图通过极简化其他元素,达成对于舞蹈和身体最纯粹的探讨。


如今, “那些设置的限制被解放了。” 陶身体未来计划在现场表演中加强与其他艺术门类的合作,与艺术家产生对话。《对照》 只是一个起点,装置、影像、戏剧元素等艺术语言,也被纳入考虑范围之内,陶冶寻求着堪称 “知己” 的合作伙伴。


“有一句老话:知己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原来,“无数” 除去字面意义的 “没有数字” ,还包裹着一层诗意、深情的寄托。


Chapter 2

当然,定有人看完这场演出会发出感叹:这太不陶身体了。过去十二年,陶身体剧场通过 “数位系列” 作品建立起风格化的审美形象:全然的冷酷、精密、理性,动作的重复、叠加、收束。“天外来客” 般的圆运动体系,让陶身体所有的运动,回归到对于动与动的关系,重心、惯性和连接感的钻研, “所有动作出去和回来的过程形成一个圆的循环。动作出去,像一滴水,滴在湖面,编成涟漪扩散。” 即兴的碰撞注定热烈、激昂,而涟漪,却是悄然的、无声的。


比如作品 《 4 》 ,四位舞者依循菱形方阵行走,彼此远离, 同时互相牵引, 《 6 》 尝试仅仅依靠头部与脊椎的旋 拧、 折 叠, 《 8 》 的 所 有 运 动 回 归 至 躯 干 — 就 连《 5 》 , “数位系列” 中最具即兴气质的作品,五名舞者伏于地面,身体不间断地缠绕和分离 — 细看之下,环环相扣的动作同样表明,它拥有严丝合缝的编排逻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陶冶也是反即兴的。他看过很多即兴作品,有的 “只是自嗨,却感受不到创造性” ,有的最后 “变成了自怜” ,后来去到世界各国巡演,看到更多人的即兴方式,发现即兴也可以质朴、干净和克制 — 而不单是一种随性。做到并不易, “即兴的那种生命力,那种通透,需要很长时间去养成。” 即使在国际编舞界,它仍称得上一道难题,在主流的剧院、音乐厅或是美术馆场域,选择做即兴的人始终很少。


陶冶如今想试试解答这道题。 今年 8 月 24 日, “数位系列” 的全新作品 《 11 》 , 将在国家大剧院举行世界首演,在这部半即兴作品中,即兴的不确定性同陶身体重复限制的运动模式相交织:舞者下半身的胯、膝、脚依照陶冶的编排运动,上半身从脊椎延展到肩膀外侧,则可以由舞者自行选择即兴的语言。这意味着,舞者需要一方面保持绝对理性,另一方面又要完全释放感性。一次大胆的冒险?陶冶稍作停顿后表态, “我不打无准备的仗” 。


其实,种子早在脑中埋下了。《 11 》 的呈现,陶冶酝酿了十多年,作品的画像,包括观念,包括结构,时间过得越久,越发清晰起来。为什么此刻破土而出? — 因为, “是时候了。”此前陶冶总觉得,自己带领的舞团还没到可以即兴的时候。舞者来来去去,离开的舞者带走时间,而每年招募的新舞者,光是适应圆运动体系就需要三年,他自然对于舞者的身体素质存有忧虑。但现在, “不能再等了” 。今年是陶身体的第十三年。十二,于时间的历法有特殊的含义,它是时辰,是昼夜,是年月,是轮回,循环往复,过去的十二年,陶身体已然走过时间的一轮。当下一轮开始转动,陶身体想要有所生长,有所变。


“去 年 的 《 10 》 是 一 种 释 放, 当 时 很 多 人 无 法 接 受是正常的, 因为这是陶身体没有展示过的另一个 ‘面积’ 。” 陶冶认为,陶身体剧场是一个丰富的多面的生命体,曾经加之于其上的 “理性” 、 “限制” ,抑或是“东方之美” ,仅为陶身体的一个 “面积” ,而 “下一个 12 年,我们希望展开更多的 ‘面积’ ,释放给观众和环境去发现,去交流” 。


Chapter 3

陶身体与时装的联结开始于 2015 年。 那一年,他们成为Yohji Yamamoto 时装秀的表演嘉宾,受邀在巴黎演出作品 《 6 》 。然而故事远比想象周折。 最初受到邀约邮件,陶冶是犹豫的,他认为当时的陶身体仍在艺术成长期,不适合接触任何形式的商业合作,也担心时装秀上与模特同台,舞者处于被动的、不受重视的境地,随即婉拒。 往后的一个月,他们又数次收到来自品牌的诚恳联络,其中一封邮件提到,品牌团队中的核心人员,曾在阿姆斯特丹看过陶身体的演出,认为陶身体与山本耀司的时装有着内在的相似性。这句话最终打动了陶冶。


他认为,现代舞之所以在近年与时装,尤其奢饰品时装结缘,是出于二者的通性。“买一个包包,一只口红,它是可以被物化再交换的。但是在现场艺术中获得的感受,这种生命是无法交换的。表演艺术可以通过一种呈现,或者一种连接,让所有的瞬间集中在观看者的身体里,它很容易流逝,你也无法带走它。这其实是最奢侈的事情。”明确表演艺术与时装品牌被置于同等的位置后,陶身体也不再抗拒当年忌惮的 “商业” 合作。 相反,在跨界的过程中,陶身体面向的群体逐渐开放,它不只为小众群体而表演,也在更广泛的人与人之间产生关联。事实上,商业与文化、艺术,从来是一体两面,它们不分彼此,亦可产生对话, “就像我们进剧场,也是要售票的,对吗?” 那堵横亘于二者间的对立的墙,被推翻了。陶身体也尝试做起自己的服装品牌 DNTY 。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陶冶和同为舞者、编舞家的太太段妮,琢磨了快十年,直到今年才正式落地。对习惯内观、感知、创作的艺术家而言,跑工厂、定面料、过质检、缝横标,紧盯每个繁琐的生产细节,远比编舞更困难,夸张些说, “举步维艰” 。


但他们还是想做。舞者的每一刻皆在当下的背面,是舞者的每一刻都转瞬即逝。服装作为有形之物,也犹如影像、纪录片,承载着生命的延续、瞬间的留存。而陶身体剧场做出来的衣服,也像他们自身的映照:黑洞一般的、隐藏而静默的、跟随身体的,看似极简且克制,核心却是更为极致的情感 — 数十年钻研动与动的智慧,惦念做自己的时装,看似在钻研某种纯理性的事物, “其间反而蕴含着最为浓烈的情感,生生不息的动。这是永无止境的、世世代代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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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疫情前的十年,陶身体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国外巡演中度过的。 南征北战,奔赴他乡,大洋彼岸即便有鲜花与掌声,陶冶和段妮,依然会在一场场巡演结束后,被异乡人的孤独、疲惫所包裹。他们渴望回到故土,落地生根。接连不断的国内巡演是方式之一。陶身体的下半年,打算带作品去到全国各地,不局限于北上广深,演出地点也不局限于剧院。


2013 年陶身体首登国家大剧院,彩排现场有两位意想不到的看客,一位是负责打扫剧院的阿姨,另一位是搭建舞台的工人。他们全神贯注地看完整场彩排,阿姨拍拍手,笑称自己 “看懂了” , “这个作品啊,就是怎么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倒也倒不下去。” 工人叔叔随后发表感想,“我还以为我的工作已经够累了。 没想到这些舞者一直跳,可以跳那么久!他们体力比我更好。”


“我觉得太有意思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反馈。” 至今回忆起来,陶冶仍觉有趣,说话的声音含笑。 自此之后,他逐渐相信,每个观众都能从自己的情境当中生发出创造力和感知力 — 只要他们愿意走进剧场,用心去看。陶身体正在对观众变得开放而包容。观众亦是如此。一开始,观众看舞蹈演出习惯依赖叙事情节,将其作为理解舞蹈的坐标,陶身体不抒情、不叙事的作品特性让观众感到 “冒犯” , “看不懂” 是曾经频繁收到的反馈。或许得益于互联网的信息流通和视角开阔,现在的观众不急于厘清作品的主旨,他们愿意放松地坐在观众席,仅是享受音乐,享受光线,享受舞姿,又或者,根据作品孵化出观点。


陶身体欢迎各种解读。但陶冶希望,舞蹈本身的特性同样能够被看到,被思考。“舞蹈这门艺术与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非常质朴,也特别实在,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身体,却因为高科技逐渐失去了对身体劳作的追求和向往。有的人动脑,有的人动手,但都不是全身运动。如果大家能了解自己身体的奇妙,身体的能动性,运动时的那种通透,开发动觉,其实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


也是出于这个念头,陶身体自今年起开办陶身体教室,向舞者传递陶身体的运动理念,教授圆运动体系,旨在开发动觉,让体验者在身体力行之后,感知的维度有所拓宽。同样是今年,陶身体开始固定开放每周一至五在北京东北五环外的排练厅,任何人都可以申请预约后前来观摩,这提供了不同于舞台的视角 — 甚至可以认为,这个从排练场生发的视角离舞者更近,也离舞蹈的本质更近。“舞者正是被人观看的职业。” 陶冶不担心 “观看” 对舞者的训练有所影响, “更重要的是舞者意识到自己身在哪个场域。如果容易被别人的目光所干扰,那也说明修炼还不够。”


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陶身体剧场出身的舞者,总是显得专注和纯粹。 陶冶和段妮对于舞者的引导、训练,强调内观与外视,前者培养控制身体的能力,后者则让舞者对周边世界有所感知 — 舞者只有足够沉静、耐心、坚守,筛去浮躁、紧迫和功利性,才有实现的可能。 新舞者进入陶身体,往往有个自发的仪式性的动作:削发至板寸。它象征着将自己全然打开,也将自己全然放下,交给与生命本质相连的陶身体。


有媒体曾描写,陶身体过往十二年的所为,似是 “对着荒野呐喊” 。那些荒野之声,正在逐渐放大,或许终有一天会听见,它回荡在街道上,人群间,时空里。这也是陶身体如今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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