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新冠疫情的暴发而受“困”诺曼底家中的大卫·霍克尼通过伦敦国家肖像博物馆和丹麦路易斯安纳美术馆的社交媒体,跟世人分享他用绘画记录的窗外春色《记住,它们不能取消春天》—虽然不能出门,风景依然透过窗户,和他观看风景的双眼,最终抵达画面之中。霍克尼在采访中缓缓地,用他独有的节奏说道,“如果你用心去看去感受,世界真的很美,只是人们往往不记得如何去观看了。”你的窗外,或是我的窗外,抑或是旅程中、记忆中的一切。
刘小东,《查尔斯街 2020.4.22》,2020,纸本水彩 © Liu Xiaodong; Courtesy Lisson Gallery
曾为路易威登创作《游记》系列《南非》的艺术家刘小东早就养成了绘画日记的习惯,足迹遍布世界各地。
出生于英国布拉德福特,霍克尼于1964 年第一次踏上去往洛杉矶的旅途,顷刻便意识到,加州的阳光、泳池、丛林里的树叶、晒黑的人们……这一切都给他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创作欲望,霍克尼想要为这样的景致画下编年史。自此,家的概念延伸到了旅途,他开始了长期往返于伦敦和加州的生活,作品的画面也越加斑斓而充满生机。2018 年拍出再世艺术家最贵纪录的作品《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便是加州泳池系列之一。我们不知道如果半个世纪前他去的不是加州而是其他什么地方,又会有怎样不同的惊世骇俗。如今霍克尼再度启程,于2018 年搬迁至法国诺曼底,新的旅程和持续的绘画。当然,在目前这场全球大流行中,谈论实体的旅行似乎是一种奢望,幸好我们还能继续谈论艺术。虽然艺术家们纷纷被困于家中或是某地,然而就像我们总可以在每个该度假却依然只能在家的日子里翻出往年的旅程回味,我们也总能循着艺术家的足迹,去作品中找寻岛屿云烟。
采集旅程灵感
时间线往回倒流至十九世纪中叶的法国,一场艺术革命正在酝酿,一部分艺术家不再追求学院式的精致和高贵,转而寻求自然和真实,即现实主义。这个名字正是源自颇具传奇色彩的艺术家古斯塔夫·库尔贝的一个展览名称。“库尔贝不想以任何人为师,他仅仅以自然为师。”“他要的不是好看,而是真实。”他背起行囊画具,走出画室,徒步在乡村田野。《你好,库尔贝先生》中阳光灿烂,画面右侧艺术家本人活像四海为家的背包客,左侧穿着体面的朋友和赞助人正尊敬地跟他打招呼。库尔贝的作品中,已经开始了对室外光、自然光的追求,这不仅为后来的印象派画家们作了示范,也在一定意义上开启了旅行与艺术之间的频繁对话 —走出画室,从自然中寻找灵感,绘画自然。随后而来的印象派、野兽派纷纷拿上画具,走进草地、花园、山川河流,拥抱自然光的瞬息万变,和不同气候、民风所带来的冲击和灵感。马奈与里约热内卢、梵高与阿尔勒、莫奈与伦敦、马蒂斯与摩洛哥……造就了艺术史上一段段重要的创作旅程。
David Hockney, Garden with Blue Terrace, 2015
将这一“理念”做到颇为极致的,该属保罗·高更。25 岁才开始学习绘画的这位前航海家、股票经纪人,35 岁成为全职画家,在40 出头的日子里,他日益厌倦文明社会,一心找寻蛮荒。两个热带岛屿最终让高更转向了原始主义的绘画风格,线条粗犷、用色淳朴。1887年,加勒比海上马提尼克岛,抱着“像原始人一样生活”的信念,高更和友人抵达法属殖民地马提尼克岛,在短暂的停留期间,他创作了包括《马提尼克的芒果树》(最终由梵高和提奥买下)、《马提尼克的海岸风景》等作品。另一个岛屿,便是因高更而闻名世界的南太平洋上的大溪地。他对这里的浪漫印象源自皮埃尔·洛蒂的小说《洛蒂的婚礼》,一个未被触及的天堂,一座不知金钱为何物、无忧无虑的理想岛屿……1891年,高更决定离开“黄金时代”的巴黎,于大溪地开启原始主义的新旅程。岛屿深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极其简单纯朴的岛民生活,在原始和荒蛮之中,高更变成了最天真的孩童。这一切在岛屿上的经历和演变,带给艺术家极复杂的人生滋味,和极为活跃的创作和高效的产出 —两次逗留大溪地期间,他共创作了70多幅作品,包括那张经典之作《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画面上的人物高大健康、皮肤黝黑、平静而带有一些忧郁;画面的三个部分,是他对于新生、成长和死亡的深刻思考,也是对于天地之间创世、生长和灭亡的追问。
在路上,在创作
随着艺术创作跳出画框的束缚和笔刷的限制,1930年代以来,艺术的媒介和形式逐渐呈多样化发展,旅行也不再仅仅是艺术家灵感的源泉,而是成为创作的一部分。
1960年春天,法国第七号国家公路上,克莱因将一幅刚画完但是尚未干透的画作罩在车顶上,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一路往南,“我将画布暴露在风中、雨中和太阳底下,我捕捉到了风、雨、空气和阳光的痕迹”,他将最终的作品命名为《宇宙的诞生》。七年后,在英吉利海峡对岸,22 岁的理查德·隆搭车从圣马丁艺术学院回布里斯托,在英格兰南部维尔特郡的田地中,他停了下来,沿着自己的足迹来回走动,直到被踏平坦的草皮被阳光照成一条直线,他用摄影记录此刻 —《走出来的路》;这也奠定了隆的创作方式:全世界长途跋涉,在大地之中创造转瞬即逝的作品。以线为母题,理查德·隆顺着不同地形行走创作:1970年田纳西河;1972年秘鲁;1974年加拿大;1975年喜马拉雅;1977年澳大利亚…… 他说:“以直线行走是神秘而美丽的,我不能说出为什么,但事实确实如此。因为对我而言,这样做是美丽的,它足以促使我将它做成艺术。”
无独有偶,同样来自英国的西蒙·斯塔林以另一种方式让旅程成为创作过程的一部分。2004年,斯塔林骑着改装过的自行车横渡西班牙塔贝纳斯沙漠,改装自行车上配有盛氢气的瓶子,在骑行过程中,装置收集空气中的氧气,氢氧合成产生水,骑了66公里路程回到工作室,斯塔林将这些在沙漠中搜集的珍贵的水取出,以此为沙漠中顽强生命的象征 —仙人掌创作水彩画,于斯塔林来说,整个过程到最后画作的成形才是完整的作品,他也因此获得特纳奖。次年,他又做了一个极具先锋意义的项目:他将莱茵河上游一幢破旧的小木屋逐块拆解,用这些木材造了一艘小木船,将剩下的木头一同承装到船上,沿河一路下行直至巴塞尔美术馆,在此斯塔林将小船拆解,在美术馆内将所有的木材恢复至原初小木屋的模样,这个移动的建筑不仅经历空间地理变化的旅程,本体也被拆解后重构。
回到处于全球大流行中的当下,霍克尼通过网络发声,被困纽约的刘小东索性开了个人 instagram账号,“被迫”用画笔见证和记录这无比魔幻的纽约2020,并举办了线上个展“纽约之春”;文化艺术机构纷纷投身数字化汪洋;甚至连戈达尔都开起了直播……隐隐约约,艺术与旅行的下一场重要撞击,也许正不经意间在数字空间中上演。
编辑 | 杨扬 撰文 | 陈西安 设计 | 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