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与回忆

普鲁斯特肖像

谦虚地讲，香氛与记忆之间的关联并不是我的发明，作家普鲁斯特比任何人描述得都更好：

突然，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味道，就是玛德琳小蛋糕的味道，当人亡物丧、过去的一切荡然无存之时，只有气味和滋味长存，它们如同灵魂，纵然脆弱却更有活力，更加虚幻，更能持久，更为忠实，它们在回忆、等待、期望，在其它一切事物的废墟上，在几乎不可触碰的小水珠上，不屈不挠地构建承载记忆的大楼。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

在长岛家中雪松木打造的露台上吃早餐。清晨的空气和房屋的气味，让我仿佛来到了缅因州的木质小屋，童年时期我曾去过那里。就像可以将我们带回到过去的气味一样，最好的香水，往往能够使我们想起一个曾在我们记忆深处留下痕迹的人。

在讨论这种现象之前，我觉得区分香氛（parfum）和气味（odeur）十分重要：气味是自然界或生命体呈现给我们的东西，通常不带有任何人为的元素。相反，香氛是一种艺术作品，是调香师才华横溢的创作，旨在成为能够代表“人”的香气（odeur humaine）。这就是为什么我特别强调，调香不是机械地、人为地去复制气味，这也是我总是邀请最好的调香师来制作香氛的原因。

让我一直着迷的是，这些经我研发，与我亲密无间的香氛作品，一经完成，便不再属于我了，它们开始了自己的生命。即使我充分了解这个过程，但我还是和每个人一样，时不时地会将香氛与自己的亲人，或周围使用它们的人联系在一起。例如，Vétiver Extraordinaire不羁香根草让我想起了我的儿子保罗，他住在加利福尼亚。

记忆亦可以反向地影响香氛的创作。当我们制作一款香水时，它可能使我联想起电影中的角色，一个明星或一个朋友。我脑海中经常出现这个形象。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实用的参照系统，使我能够忠于调香师的最初想法。这也是我作为一名香氛出版人角色（rôle d’éditeur）的一部分。

例如，当我第一次闻到Portrait of a Lady窈窕如她香水的雏形，那时Dominique Ropion在其中加入了相当于400朵大马士革玫瑰的分量，那一刻仿佛Maria Callas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她的优雅高贵的声音美妙如同梦境，我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一支已经完成的香氛作品，通常能够唤起人们的记忆。但调香师同时也在香氛中投射了自己的回忆，因此而诞生的香氛作品并不少见。伟大的调香师们，如同21世纪的炼金士，他们深知如何将气味幻化为香氛，再用香氛唤起我们生命中一个个鲜活的身影，无论这些回忆是好是坏。多么奇妙！

与Frederic Malle对话

能否向我们描述一下在您记忆深处最难忘怀的气味？

那应该是我幼年住在巴黎时，感受到的那座房子的气味——当我与好友兼调香师Carlos Benaïm在创作CaféSociety香氛世家蜡烛时，我想要重现的正是这个味道。

您说，一支已经完成的香氛作品，通常能够唤起人们的记忆，那么除了香水出版社的产品，还有哪些香水能够唤起您比较特别的回忆？

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着形形色色的经典香水，它们有的已经停产，有的至今还在，但它们都与我生命中的某些人、某些时刻联结着。这些香水记忆就像一本非常实用的纪念册，每当我进行新的创作时都能随时从中受到启发。其中最重要的一支，是我从小就在用的——Christian Dior的Eau Sauvage清新之水，也许正是这款香让我领悟了香水的迷人之处。其次是最初版本的Miss Dior迪奥小姐，我母亲当年一直在用的一款香水。还有Halston的Z-14，一款从我开始和女生交往时就在用的香水，每每喷上它，都坚信自己现在是一位“翩翩公子”！

其余的记忆则大多与那些让我钦佩不已的女性有关，如Guerlain旗下的Mitsouko蝴蝶夫人，一款香气极致繁复精妙的香水；还有Saint Laurent旗下的Paris巴黎——我曾为了一个女孩回到巴黎，而她身上喷的正是这一款；还有Guerlain的Shalimar一千零一夜——或许是有史以来最性感的香水之一……像这样的香水记忆我能说上好几个小时。

一种味道唤起一段记忆，您的嗅觉能力远超常人，这让我好奇，您的记忆能力是否因而更强，回忆是否也会比普通人更丰富？

我很幸运，有着不错的视觉和嗅觉记忆。甚至还能记起很多过往的轶事，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起便能将人和事与香水关联起来。而在我懂得了香水的创作过程之后，也就更加理解了这些香水记忆背后的逻辑，以及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类型香水的原因。

事实上，嗅觉与大脑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亲密，所谓嗅觉治疗实验室，就是尝试通过气味治疗法，借助一些特定的气味帮助失忆患者寻找失去的记忆，而治疗失忆症一直以来都是医疗界的一个难题，您作为嗅觉大师，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当人们认识到香水是如此重要、如此纯粹，它完全契入我们的心境和生活中时，创作新的香氛就拥有了全新的意义。所以我非常重视自己的工作，努力创造香气别致、美轮美奂，从而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水。

2. Frederic Malle Portrait of a Lady 窈窕如她香水

3. Dior 清新之水

4. Miss Dior 迪奥小姐玫舞轻旋淡香水

5. Guerlain Shalimar 一千零一夜香水

撰文 Frederic Malle  采访、编辑 沈轶